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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3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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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才還好好的天,轉眼便變得陰沈了。遠處烏雲壓境,灰蒙蒙的籠罩著半邊天空,溶光院壓抑得透不過氣來,讓人一陣心緒不寧。

今兒一大早醒來,楊覆便有些不對勁,額角突突地跳著,頭疼不已,讓人按捏之後也不見效。他正欲到書房一趟,走到廊下忽然停住,問身後的樂山:“太子府可有遞來消息?”

樂山點點頭,“聽說太子今日帶著渺渺女郎出府了,要去太清湖乘船,目下想必早到了。”

楊覆一滯,“乘船?”

樂山頷首:“是。”

他攢緊眉頭,舉步便要往外走,不由分手:“命人即刻前往湖心亭,不得讓渺渺上船。”

上回乘船,渺渺落水的場景烙在他腦海中,永遠都沒法忘記。他站在船上束手無策,那種無能為力的滋味,體會一次就夠了。

然而話才說完,便見門口慌慌張張跑來一人,正是楊覆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線。

他撲通跪倒在楊覆跟前,磕磕巴巴說不清楚:“王、王爺……渺渺女郎……”

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,讓楊覆的心一沈,聲音冷了下來:“她怎麽了?”

仆從哆哆嗦嗦把話說完:“渺渺失足女郎落水了,方才被人救了上來,生死未蔔……”

那一句生死未蔔,讓楊覆身形狠狠一震。

他單手提起仆從的衣襟,雙目陰狠:“你說什麽?”

仆從從未見過他這模樣,登時口不能語,戰戰兢兢地說不出清楚:“太子,太子請人查看了……打撈上來就已經斷氣了……”

不待仆從把話說完,楊覆手一松將他扔開,大步往門外走去,“胡言亂語,若是她出了事,本王要你的命!”

這些人留在太子府的目的,便是看護渺渺的安全,順帶隨時跟他回稟情況。如今渺渺出了意外,他們自然逃脫不了責任,不怪楊覆下狠話,委實是他們失職。

這次泛舟他們有一人在船上,目睹渺渺被楊諶推入水中,本欲下水救人,奈何太子一直在船頭看著,他只得靜觀其變。不多時太子命人把小丫鬟救上來,豈料短短片刻功夫,她便已然沒了氣息,四肢冰冷僵硬!

太子震驚,當即便命人請來郎中,孰知郎中查看過後,搖了搖頭惋惜道:“恕我無能為力。”

太子暴怒,一腳將其踹入湖中,大罵一聲“庸醫”。

原本好好的泛舟,誰曾想鬧出了人命,仆從依然跪在地上,驚魂未定。

準備車輦需要半刻鐘,楊覆等不急,讓人從馬廄牽來青海驄,翻身躍上,勒緊韁繩往太清湖騎去。

駿馬嘶鳴,眨眼消失無蹤。樂山樂水行將坐穩,便已看不見他的身影,兩人駕一聲,馬不停蹄地跟上。

他們跟了楊覆十多年,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時候,仿佛周圍一切都不要緊了,他滿心滿意只裝著那個名叫渺渺的丫鬟。四王給人的印象素來沈穩平和,雅儒清淡,然而目下,他儼然變成了另一個人。

耳畔風聲呼嘯,街道風景飛速後退,索性此時街上行人不多,不至於傷著旁人。

太清湖就在眼前,楊覆又加快了速度,恨不得立時到渺渺身邊。滿腦子都是仆從說的四個字,生死未蔔,生死未蔔……

他的渺渺,現在生死未蔔。

楊覆終於來到太清湖畔,縱身下馬,片刻不停地往前方走去。湖邊停靠著一艘船只,岸邊有仆從把守,等閑人不得靠近。船艙裏寂靜無聲,隱約傳來楊諶暴躁的呵斥聲,他神情冷厲,舉步上前。

仆從豎起長劍正欲喝退來人,看清模樣後連忙下跪:“見過四王。”

楊覆置若罔聞,走上船頭,彎腰進入船艙。待看清裏頭光景後,瞳孔一縮,面色可怕到駭人。

船艙空處平躺著濕漉漉的小丫鬟,她雙目緊緊闔起,臉色慘白得不像話,沒有絲毫血色。了無生氣的,全無以往活蹦亂跳的影子,像極了……死去多時的人。

思及此,楊覆心中一悸,緩緩來到渺渺跟前。

楊諶這才發現他的到來,偏頭一睇,莫名有些心虛,“四弟……”

楊覆不語,伸手碰了碰小丫鬟的手,涼冰冰的,很是僵硬。他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,面目近乎陰鷙,手指顫巍巍地試探她的鼻息。

沒有呼吸,沒有生氣,更沒有脈搏。

楊覆緊緊闔上雙目,身形止不住地顫抖,下齒幾乎咬出血來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喉嚨幹澀劇痛,有血腥味兒湧上來。

短短兩天,她成了這副模樣,走之前尚且活潑康健的,她還膩在他懷裏撒嬌,軟軟地喚他王爺。楊覆彎腰將她抱在懷中,一言不發地走向艙外,渾身陰氣沈沈,教人望而卻步。

楊諶攔住他:“四弟,本王……”

楊覆一脧,打斷他:“滾。”

那一眼,有如寒冬臘月的冰棱,直直刺入楊諶的心底,冷得他情不自禁地打哆嗦。

他被愕住,怔怔地立在原地,直到人走遠了,才恍惚回神。他從未想過楊覆會為了一個丫鬟同他反目,想起楊覆剛才的眼神,冷冽陰森,不知為何,竟有些畏懼。

少頃,楊諶拉下臉,他叫他滾?

楊諶咽不下這口氣,甩了甩袍裾走出船艙。楊覆抱著渺渺尚未走遠,他大喝一聲,命令侍從將其拿下!

侍從是太子的人,自然聽命於他,立即將楊覆團團圍住。

楊覆懷中抱著渺渺,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,沒有松手的意思,反而將懷裏人兒抱得更緊了。

楊諶繞到他跟前,“楊覆,你好大的膽子,竟敢對本王無禮?”

楊覆眸中狠戾一閃而過,不答反問:“二兄可否記得我當日的話?”

楊諶一楞,顯然忘幹凈了,“哪句話?”

他不作回答,對侍從的刀劍視若無睹,一步步走出包圍。

那天楊諶強行帶走渺渺,他曾經說過,若她有任何差池,他們之間都不會善終。如今應了那句話,楊覆肅容,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劍,劍刃鋒利,削鐵如泥。平常溫和細潤的氣息消失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沈郁陰寒之氣,蘊藏著滔天震怒,翻滾襲來。

樂山樂水總算趕來,連忙下馬走到跟前,見著他懷裏臉色煞白的丫鬟,頓了頓:“這……”

楊覆冷言吩咐:“方才船上的人,一並殺無赦,就地行刑。”

兩人一楞,旋即應是。

楊諶氣得鼻子都歪了:“你敢動本王的人!”

楊覆腳步未停,“動手。”

樂山樂水聽命,拔劍相向,一左一右行動,眨眼便解決了兩人。他們是楊覆的近身侍衛,常年切磋,武藝精湛,豈是一般侍衛能比的。沒一會兒,太子的人便被打得七零八落,紛紛倒在湖岸,哀聲呻.吟。血水順著流入湖中,將一片水域染得猩紅,瞧著頗為詭譎。

身後打殺的動靜漸漸遠去,楊覆抱著渺渺坐上馬背,帶她到醫館救治。

他一手持韁繩,一手顫抖地攬著渺渺,雙目通紅,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。到了醫館門口,抱著她下馬,快步走入館內,將她放到一處榻上。

醫館內的學徒上前詢問,不待開口,便被他抓住衣領,但聽他道:“救她,給我救好她!”

學徒被他嚇壞了,戰戰兢兢地哦一聲,“您、您稍等……我去請人來看看……”

說著掙脫楊覆的桎梏,連滾帶爬地到裏頭喚師父。不多時老郎中出來,一把花白胡子顫了顫,上來二話不說,並起兩指為病患號脈。

少頃,他表情古怪,拈著胡須搖了搖頭:“此人已死去多時,恕老夫無力回天,郎君還是回去準備靈柩吧。”

楊覆一晃,難以置信地睇向床榻,死了?他的渺渺……死了?

那個笑靨嬌憨,嬌俏軟糯的渺渺,從此再也沒了。

他不信,一手擒住郎中的脖頸,睚眥欲裂:“一派胡言,若是醫不好她,本王這就取你的命!”

兩人這才知道面前的人身份,小學徒在旁幹著急,“放開我師父……”

老郎中年紀大了,經不起折騰,被他提到半空仍舊堅持:“你就是殺了我,我也不能起死回生……”

一個“起死回生”,讓楊覆心頭驀然一慟,悲愴得無以覆加,好似活生生在他心頭剜肉一般,疼得鮮血淋漓。

他頹然松開手掌,一瞬間憔悴不少,蹲在渺渺跟前,一點點婆娑她的輪廓。

不是自欺欺人,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。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,他就應當知道,她的氣息早斷了,身體已經開始變硬變冷。他來得晚了,若是能提早半個時辰,說不定便能救回她……

說到底,當初他為何要將他交給太子?明知對方心懷不軌,還是沒能保住她。

楊覆抱起她,走出醫館。他沒有騎馬,就這麽走回王府,不顧路人驚異的目光。懷裏有她,輕飄飄的一點重量,好像她還會動會笑,下一刻就會醒來叫他王爺。

這一天,百姓口中豐神飄灑的四王,魂不守舍地走在街上,形如枯槁。

大幅船上,渺渺落水的畫面歷歷在目,他說過不會再讓她經歷這等事,未料想沒幾日,她便再次出事。楊覆駐足,看著懷裏無聲無息的人兒,怔怔地看癡了,許久不曾移動分毫。

烏雲逼迫,遮天蔽日,暴雨來得又迅又急,傾瀉而下,豆大的雨滴眨眼間便將人淋得濕透。電閃雷鳴,響徹雲霄。

視線被雨水朦朧,眼睛濕潤溫熱,楊覆低頭,愛憐地覆上渺渺的唇瓣。

繾綣溫柔的吻,慢慢變得兇狠,帶著些歇斯底裏,絕望地吞噬她的氣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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